扭动着身躯,我努力在树干后面找着支点,一旦有了支点,震动也会随之传到那个物体上,声音也就不会特别大了。仔细思考,却是件怪事。这两个因素之间有什么联系呢?怎么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,仅仅能把它归到直觉那一类,而直觉也并不是逻辑所能解释的。
至少目前来讲。
“排长。”那个较为稚嫩的声音发话了,他大概只有十七八岁,也许是一名刚刚加入北军的新兵。
“嗯?”
“为什么您不让我去打靶呢?”
“你不觉得练习很累?”排长有些开玩笑地应答道。
“不不不,我十分乐意去……”年轻的声音有些慌乱,其中好像夹带着些辩解。
“好了,你不要再说了。”排长也许是做了一个手势,那名新兵就乖乖的不再说话。
“固然,现在的靶子是用木做成的。当你枪口对准了一个,还生龙活虎的人头的时候,你还会开枪吗?”酸,一股强烈的酸,从空气中蔓延过来。并非真正摸得到看得见的酸,只是一种感觉,第六感。
“会!只要是为了……”
“我有没有说过叫你不要再说话。”
“……”那名新兵的身躯略微颤抖,也许是想要说什么,但最终也还是没说出来。
“也许你不是很适合打仗,从你端枪的那个劲头,你就不是会打仗的人。我曾经也不是。我也许是出于自私,保留了你这个新兵崽子,也就如同保留了原来的我。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你不需要服役,你可以从事一些文职工作,你仍然可以为军队作出贡献。我只是想看看,如果我当初没有做出这个选择,我,可以怎样。”
那名排长的双腿朝着另一个方向别了过去。“你,想打枪吗?”
“……”
我有些发抖。激动?害怕?抑或是冷?但是,我能肯定的是,现在是必须要忍的。即使是……我。
“排长……”
“有什么事就直说,我们认识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。”排长语重心长地讲道。
“我又有一个比刚才的问题更加困难的问题。这个问题,更难解答。”
“什么问题?”排长把放在木桩上的双手挪开,转而将手肘放在大腿上,用手支撑着脑袋,仔细听着新兵说的话。
“我们……,不,也许不是所有的我们的士兵都符合我的问题。”
经受不住北国的霜冻,一片可能是曾经属于这棵树的叶子被半埋在雪层里,随着风,好像也和原来一样一样在树枝上,摇摆着。
我……,也是没了根的叶子么?又是一阵头痛,迫使我继续认清事实——我不能在这里发出声音,绝对不可以。
“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战呢?这个问题,从北国的历史往回追溯,也已经很多次出现了。直到现在,先人给出的答案似乎都被否定了。那么这个问题的真正……答案,是什么呢?”新兵说出这一段话似乎被寒风所不停地打断,像是天不想让他问出这一个问题一样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这个问题,我确实无能为力……实在抱歉,这不是一个可以被解答的问题。”
“金先生呢?金先生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?”当然,在他们的文化课里,应该有着不少金先生的文章了。所以大抵这些北军都是很敬重金先生的吧。
“你听说过金色世界吗?”排长的声音有些轻飘飘,引人入梦。那名新兵却和我不同,我静静地在语言上漂浮着,小心地望着天空与漩涡……他则是奋力挣扎,为了不知道在哪里的海市蜃楼。“知道,当然知道!”新兵立刻回答道,声音中满是兴奋。
“金色世界大概就是我们所奋斗的目标了——对于我这种还是读过两年书的人,是这样的。不过你的其他战友,就不一定为了什么了……”像是在特意警告一般,排长一字一句地把字挤出来,用着标准的口音。是对着一名文化兵说话,排长提醒自己,而并非用粗俗方言在嘴头干架的老兵油子。
方言带着有些奇怪的逻辑,从排长嘴中蹦出。“金色世界这种世界,我不是怀疑金先生——我只不过是,有些怀疑这个问题过于深奥了。你说兵吧,其实包括我这种底层军官,盼的只不过是发点军饷,吃饱饭,给家人一个交代。没有别的了,更何况还被拖了好多次军饷呢……”排长似乎有点不愿意说出这句话来,但是大家的贫困是有目共睹的。
我感觉新兵的手狠狠地敲上了木桩。“什么,我们一直在被扣军饷么?”声音中有点恼,但却有一种解脱。解脱什么呢?解脱的是,排长也同时被克扣了军饷?还是,北党也其实是发足了工资的,是看中他们的——虽然被克扣军饷很是糟糕,不过“自己其实应该被发更多工资”这句话语,则是给了这个青年时代的新兵不少的欲望。
果真是新兵,真是天真。排长就……
“是啊,我们是被金先生选中的,拯救南国的精兵啊!”排长双手一撑,站了起来,笑了一声。新兵也站起来了,准备和排长离开这里。我探出了头,那名新兵一直缠着排长问各种问题,他大概是真的有理想吧。
梦。梦想,梦境。是自欺欺人呢,还是……
脚步声逐渐远去,只留下他们走过的路。
“呼……终于走了。”我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身体,抹去身上的雪,顺便把附近的树叶抓一把过来,掩盖了雪堆上长时间趴下的痕迹。
我也离开了这个地方,但是没有留下走过的路。
越过一道小山丘,就是马阳镇的北党办公处了。院子并不大;甚至没有一座小贵族的宅邸大。办公处就在北党军训小广场的旁边,一看就是拼凑而起的建筑——涂了一半的油漆,长短不一的木板和石块,和本来皇国时期的那些砖石建筑有显著的区别。办公处是一座两层的小楼,一楼是一些石块堆砌的大厅和一些小房间,二楼则是用木料支撑着。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,军训的枪声接连不断的传入我的耳中,就像是只针对我这种落魄者的催命符。
我是落魄者吗?也许吧。我脑海里,已经不剩下什么了,甚至连落魄的标准都已经忘却了。
查渣先生,他也是落魄者呢?从家庭来看,是没错的,他也已经没有了家庭,一个人,一个书记,只能挤在马阳镇的小小角落里,就像一条上了砧板的咸鱼一样,只是挣扎着,等待着厨师的最后一刀。
对于他来说,重要的东西还剩下些什么?
难以推测。最终,逻辑还是把这个疑问不负责任地推到了北党党员的身上;大抵北党党员都是如此,这个问题,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呢。
没有从朝着广场那边的正门进入,我从一个小杂间的窗户翻了进去。也不尽然是扇窗户——也许仅仅是没有木料和玻璃去堵住了,只能美其名曰“窗户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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